评论员文章

从夏商周秦汉到唐宋元明清，四千多年的中国历史，其基本政治形态是家天下。即特定家庭家族通过特定手段取得政权，作为最高统治者，对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进行运作和把控。改朝换代也就是不同家庭家族的换庄坐庄。按宗法制度搭建起来的家庭家族，拥有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既是基本的社会生产生活单位，也是基本的社会经济势力和政治力量。所以，王朝统治者对家庭家族的发展做大十分担忧和敏感，对家庭家族的僭越和不忠行为十分痛恨和忌惮，往往采取残忍血腥的方式予以清除消灭。比较常用的方式就是灭族。从“夷三族”到 “诛五族”、“诛七族”、“诛九族”，还有“诛十族”。归根到底一个目的，保住自己位置，消灭潜在对手。灭族是最血腥的刑罚，是最不符合法律精神的刑罚，也是最不讲道理的刑罚。一人犯法，家人亲戚跟着倒霉，没有理讲，不需要讲理，也没处讲理。倒霉透顶，死就是了。灭族是如何杀人的，各朝代有不同的算法，人员范围也不一样。我们讨论“诛九族”是如何杀女人的，供大家参酌评述。有一点应当清楚，杀人属于刑罚，刑罚应当有法可依，应当纳入审判程序。我们头脑中的“诛九族”，受话本杂剧演史小说等文艺作品影响较大，从法律文本方面讲，历史上真实的“诛九族”仅限父宗人员，而且杀女人是有讲究的，我们讨论一下。1、先秦时期这一时期的“灭族”非常残忍，范围也较大。“商鞅变法”有“夷三族”法，商鞅自己最后也被“夷三族”。由于没有直接资料记录，所以很难具体说清楚“灭族”的杀人范围。根据后世记述分析推测，大体上说，这一时期的灭族包括整个家庭家族，即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所有家庭人员，女眷也在其列。2、秦汉时期“夷三族”是秦法，汉袭秦制。刘邦叫萧何做刑律，就有“夷三族”之令。汉文帝登基当年，诏丞相、大尉、御史大夫等讨论“灭族”刑罚，说：“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收，朕甚勿取。”意思是说，有人犯罪了，其父母、妻子并没有犯罪，被株连，我觉得不可取。说明当时社会条件下，最高统治者已经意识到“灭族”的弊端和不人道。但整个汉代，族诛的情况一直没有根本改善。3、魏晋南北朝时期曹魏时期，执政者开始在“诛九族”这个刑法上进行改革，女性不再受父母和夫家的多重连坐。对此专门修改了法令：“未婚女子只连坐父母之罪，出嫁后只连坐夫家之罪。”西晋时期，这项刑法再次改革，规定女性无论是否出嫁连坐之时一律不再处死，而是夺其原有身份沦为奴婢。到了南北朝时期，“诛九族”只剩一个名字了。就是说，曹魏时期，按“诛九族”的规定自己被诛时，只株连未嫁女儿，已嫁女不在其列。按“诛九族”的规定自己被诛时，只株连配偶妻子，妻子娘家人不在其列。西晋时期，“诛九族”只杀男人，不杀女人。不杀女眷没官为奴。4、隋唐宋元时期隋唐时期，法律条文没有“灭族”的刑罚罚种，对特定的犯罪活动，有具体的族诛规定。隋朝《开皇律》规定：“大逆谋反叛者，父子兄弟皆斩，家口没官。”唐朝《唐律》进一步明确规定：“父子年十六以上一同处死，其它亲属均免死刑。” 也就是说，按规定应当灭族的，只杀十六岁以上的成年男人，女人小孩均免除死刑。宋朝法律也比较宽松，谋反的罪名，基本也不会牵涉到过多的人，权力移交比较和平，没有出现太多的血腥斗争。元代时间较短，法制上不完善，再说蒙古人杀人也不需要理由。5、明清时期明清时期，“诛九族”又严厉起来。《大明律》规定，对于“谋反”之人，“其祖、父、子、孙、兄弟以及同居之人，无论姓氏，叔伯、兄弟之子，凡是十六岁以上的全部斩首。”清代更加变态残忍，大清律规定，凡“谋反”、“大逆”之罪，“主犯处以凌迟之刑，三代以内的父、子、兄弟、及同居之叔伯兄弟，以及他们的孩子中十六岁以上男子处以斩首。不满十六岁的未成年男童阉割后罚为官奴，母亲、妻子、姐妹、小妾等女眷、不论长幼全部罚为官奴。”按律法规定，明清时期，“诛九族”不杀女人。最著名的朱棣杀方孝孺“诛十族”，根据《明史》和与方孝孺同时代的人宋端仪所著《立斋闲录》的记载，也是只杀男人，不杀女人。我国的古代社会，一直到晚清，以宗法制度为基本的社会构型，宗法制度的核心是“父权家长制”和“嫡长子继承制”，即家庭的发展延续以父系血缘为传承线路，以嫡长房为传承载体，强调男尊女卑、嫡尊庶卑，长尊幼卑。家庭关系是宗法制度的核心关系，亲戚关系只是辅助社会关系。也就是说，家庭本姓人员是法定权益关系人，配偶娘家人和本姓已出嫁人员是辅助社会关系的亲戚关系人。按宗法礼制的规定，外姓人员嫁入本家，为眷属，即女眷；本姓人员从本家嫁出，为别姓家庭女眷，对本家来说是客人，即女客。古代灭族为家庭为单位，秦汉之前包括女性配偶，魏晋以后不包括女性配偶。本家已经嫁出的女性，都不在株连之列。所以，根据《大戴礼记》的释解，所谓“诛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也就是说“诛九族”要杀母亲娘家人和妻子娘家人，以及已嫁之姑母、姐妹、女儿等已嫁女家人等，可能在秦汉之前有，隋唐之后是绝不存在的。我们许多人被一些文艺作品忽悠了，总认为“诛九族”包括九族以内的亲戚亲属，不分男女老幼、丫头仆人。实际上，古代社会中，“诛九族”是不杀女人的。因为在古典社会条件下，女人是不能单独存在于社会之中的。女人一旦嫁人，就是别姓家人，与原父家和原夫家就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