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樊平感受不到未来。
他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左右起床,穿一身自周一就没换过的的衣服,用凉水洗把脸,出门,在楼下买四块五的煎饼果子,然后搭上去公司的车,在连续的忙碌和间歇的空闲交替中度过一天,中途可以吃上一份不太热乎的外卖,下午,又被同一辆公交车归还给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他仔细计算自己花的每一分钱。他每月工资三千五百元,租房水电物业近一千五,吃喝尽量节约,一个月七百出头,平时不买衣服,不下馆子,公交每月六十元他有时也要省下来,跑步回家,以锻炼身体的名义宽慰自己,即便这样也只能剩下一千三百元,再寄给家里一千,最后的三百元存到银行卡里。家里人其实并不需要这笔钱,父母有退休金,妹妹还不到上大学的时候。妈妈说,别往家里寄钱了,自己留着花吧,而他总是回复,钱还多呢。
在夜里睡不着时,任樊平翻来覆去地想,想什么时候可以涨点工资,可以减些房租,最后在疲惫中睡去,梦里,老板会发给他奖金,他有时会中彩票。但是这些梦从来没实现过,他实现的只有噩梦——被脏水溅一身,被狗追着跑,要么就是公司效益不佳,工资推迟到下月发。
任樊平在周末会稍微轻松点,因为不必工作,他早上不吃东西,待在家里洗衣服。到中午,自己煮点面吃,又省些钱。下午躺在床上刷手机作为娱乐,晚上在面汤里下几个速冻饺子,放些剩菜,一块搅和着下肚,然后洗漱,上床睡觉。
生活枯燥地重复着,只在这天,任樊平早上起来时有些讶异,QQ收到了一条消息,发送者是一个他看了名字都记不起脸的老朋友,消息的内容是:
“平子,还在太原吗?我过两天找你去”
任樊平从床上坐起来,揉揉被眼屎爬住的双眼,愣愣地盯着消息好久,回复:
“好啊,好多年没见了,来了我好好招待招待你”
洗漱完,任樊平拿起手机,老同学回复道:
“好嘞,咱们好好聚聚”
任樊平在键盘上打出“等你来了我接你去”,刚好在老同学的一句消息后被发出:“我坐今天下午四点到的动车”。
现在任樊平后悔了,下午四点?先不说下班时间都没到,他虽然会开车,但是向来是替老板跑些闲腿,自己的脚连4s店门口的地毯都没沾过,更不可能有自己的车,难不成坐公交去接人吗?没来得及撤回,一个OK的表情包即刻送达。
任樊平叹口气,收拾好自己去上班。半天的焦虑不安在下午三点半时终于积累到了极点,请假迟迟不通过,租车平台也不肯给他放车。任樊平在工位上一口接一口喝水,手机屏幕上他切换来切换去的两个app像磁铁一样紧紧吸引他的眼镜,这时,一串车钥匙突然被拍在他桌子上,把他吓得一震,抬头看见老板双眼像镭射灯正瞄准他。
“王,王总。”任樊平立刻屏幕朝下扣住手机。
“樊平,替我去送送你嫂子,她在楼下坐着了。”
任樊平拿起钥匙,大松了口气。简直是雪中送炭,没想到一次性两件难事都得到了解决,只要他在四点前把人送到,然后再去接上朋友,一切就天衣无缝。
跑到楼下,一个胖女人在沙发上坐着,穿的衣服即便是任樊平也能看出来贵得很。他走上前:“宋姐,王总让我送你回家。”
“行了。”宋蓉起身,拎包上车。
目的地并不远,十分钟内就能抵达,这更让任樊平的心放在肚子里了,到了小区门口,宋蓉推门下车,任樊平再见的再还没说出口,她又转过身:
“差点忘了,还有东西没买呢。”
“买东西啊……去哪儿买?”任樊平带着僵硬微笑问。
“沃尔玛,不远。”宋蓉说。
“行。”任樊平嘴上答应着,心里只剩下脏话。确实是不远,不过参考点是公司——这不是又回去了嘛。
宋蓉坐在后面看手机,任樊平在等红灯时也看手机,只不过是为了忙着查这个老同学究竟长什么样,等下好接她。任樊平翻了半天,找到一张集体照,只是照片上没有名字,他只能反过来,根据长相挨个推断名字。
“你开啊。”宋蓉说。任樊平抬头一看,绿灯只剩十秒了,赶紧一脚油门下去,把宋蓉狠狠按回到座椅靠背上。
“你是不乐意出来送我还是怎么的?”宋蓉重新坐直“我听你们公司别人说,王毅凌总是压榨你们,你出来多晃悠会儿不就少上会儿班,怎么还带脾气似的。”
“不是不是,王总对我们挺好的。”任樊平连忙说“姐,我就是刚刚走了下神儿,后面再不会了,你放心吧。”
“找找车上有充电器吗?”宋蓉把手机接口对向前面,任樊平回头瞅一眼,是苹果的。拉开旁边的柜子,果然有一套,任樊平帮宋蓉把手机充上电,没了手机,宋蓉就看着窗外景色飞驰,发着呆。
“到了姐。”任樊平停下车,沃尔玛就在靠宋蓉那边。
“行,你在这儿等我着。”宋蓉拎起包,推门下去了。
任樊平看着宋蓉下车,走进那个他从来都只是路过的地方。他看眼时间,三点五十一,假如现在全速开往高铁站可能还能准时,但是看一眼宋蓉还放在车上充电的手机,任樊平叹口气。
继续在合照上搜寻,任樊平总算发现了一个疑似可以和那个名字对应上的脸,这张脸很普通,很单纯,正是中学时期最合适的女生通用脸型。为了确保不出差错,他又把这张脸截图下来,发给好兄弟:
“她叫什么来着?”
不久,回复来了:
“李乐玲吧?我记得是”
“OK”
这和任樊平备注的完全匹配,他想起来了,上学那会儿他们在一块坐,偶尔互相带饭,背书之类的也凑对,只是一毕业各奔西东,至今十余年未见,本应深刻的印象也被时间消磨得零零碎碎。
任樊平又看眼时间,已经四点了,与此同时,李乐玲的消息发来了:
“你在哪儿啊?”
任樊平回复:
“我马上到,稍微有点堵车”
“堵车啊,那不急,我就在出站口这边的长椅上坐着呢,你一会儿进来就能看见”
“好嘞”
敲窗户声响起,任樊平赶紧降下,宋蓉说:
“后备箱打开,我把东西放进去”
任樊平赶紧下车,帮着宋蓉放好东西,上车后,他思索一阵说:
“姐,王总还让我去接个人,人家在高铁站等着呢”
“几点的高铁啊?”
“4点到的。”
“哦哟,那有一会儿了,你不早说,这下买东西耽误了。”
“那……”
“没事没事,先去接他,接完了再送我也行。”
任樊平呆滞了几秒钟,回头看一眼宋蓉。
“瞅我干嘛?开车啊。让人家一直等着显得咱们不守约定似的。”
“好,好嘞。”任樊平调转车头。一路上基本没什么车,到了高铁站,任樊平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告诉宋蓉自己上去接。
“这个给你,别怠慢了人家。”宋蓉从袋子里掏出瓶苏打水,递给任樊平。
任樊平接过水,关上车门,快步走向电梯。
出站口很嘈杂,人来人往热闹得像蚂蚁窝。大厅里长椅上都坐着人,每个人脸上或疲惫或兴奋,任樊平绕来绕去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于是发消息问:
“你在哪个椅子上?”
很快,李乐玲回复:
“最右边靠中间柱子”
任樊平往右看,一个女人正看向他。
“我看见你了”
任樊平往椅子处走,女人和他对上了眼,并且露出微笑。
“乐玲?”任樊平说。
“平子。”女人站起身。这是一个满目疮痍的人,皮肤饱经风霜,双手布满褶皱。
“乐玲啊。”任樊平走向她,看着她的脸,他竟完全联想不到这是他曾经的同桌。
“平子,”女人伸出手,任樊平与之握上“给我。”
“什么?”任樊平问。
“瓶子。”女人拿走任樊平手中的苏打水,任樊平呆呆地看着女人走到垃圾箱边倒掉剩下的水,把空瓶塞进大包里。
“任樊平。”另一个青年的声音从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任樊平扭过头,仅一眼,一首老歌即刻响起。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当然,他并没有梦见李乐玲,只是面前的人已经在脑海里折磨了他一天。
“乐玲,”任樊平说“好多年没见了啊。”
“是啊。”李乐玲走过来,身后拉着一个行李箱。任樊平自然地接过,两人边聊边走。
李乐玲高考后顺利考上一所一流高校,大学毕业又进了一所优秀国企,并且很快爬升到高管的位置,在领着一份丰厚薪水的同时还有许多假期,目前就在度假途中,顺便调研太原的市场。
“你最近忙些什么?”李乐玲问。
“给人家干财务,挣份工资糊口。”任樊平说“哦,忘了和你说了,我姐也来了。”
“你姐姐在车上?”李乐玲有些惊讶“你带你姐来接我?而且你不是只有个妹妹吗?”
“啊,不是亲姐,是我表姐,我顺路接上她的。你放心,一会儿我先送她回家,之后送你去哪都行。”
“我也不去哪儿,拿着东西不方便,等下先去酒店放东西,然后咱们找个地方吃饭。”
“行。”
任樊平拉着行李箱到车后面,按开后备箱,这时候车上的宋蓉转过头小声说:
“女的啊?”
“呃……是啊,”任樊平埋头把行李放好,然后轻轻关上后备箱,回头对李乐玲说“上车吧。”
李乐玲走向车边,宋蓉在里面给李乐玲开了门,李乐玲坐进去:
“姐姐好。”
“哎,你好你好。”
任樊平发动车子,很快离开地下停车场。
李乐玲在车上只看了几眼手机就放回包里,有些局促地望着窗外,宋蓉看她这个样子,于是又开口道:
“你们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吗?”
“我们?”李乐玲不经意地瞥一眼任樊平“啊,我们是高中同学。”
“你俩说的‘们’就不是一个人。”任樊平心里想。
“噢?同学啊。”宋蓉稍微皱一下眉“你从哪里来的啊?”
“上海。”
“上海好啊,经济发达,文化还开放,比太原繁华多啦。”
“还行吧。”
“你来太原做什么?”
“呃,调查市场。”
“什么市场?”
“产品的市场。”
“哦——”宋蓉拉长嗓音“我都不懂这些的。”
“姐姐毕竟不做这些工作。”李乐玲打个冷战。
“你看起来挺年轻的啊?”
“有吗?”
“有,看上去才三十来岁似的。”
“哈哈,姐姐真幽默。”李乐玲说“我今年三十四。”
“你三十四?那你怎么……”
任樊平说:“姐,你手机是不是充好了?我好像听见叮一声。”
“是吗?”宋蓉拿起手机,任樊平缓口气“没充好啊,噢,毅凌发消息来了。”
“啊,那,那要不再充会?”任樊平说。
“不用,我等会儿回家充。”宋蓉拔下手机,开始浏览信息“他问我到家没,估计是怕我耽误时间。”
“那,那你就说到了,”任樊平忙说“没事,不耽搁。人都接上了。”
“嗯。”宋蓉回复完,把手机关上放进了包里,看向李乐玲“一会儿你去哪儿?”
“先去酒店放东西。”
“然后呢?”
“就……吃点东西之类的。”
“嗯——”宋蓉轻捻一撮头发“我能一块去吗?”
“一块儿去吃饭?”李乐玲微微瞪大眼睛“你愿意的话……”
“反正平时他谈生意也都带着我。”
“这样吗?”
“毕竟你和他相处时间短,你不知道也正常。”
“那也行吧。”
任樊平心里只求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他的手心出汗后又湿又黏,连握方向盘都不是很稳——他生怕下个路口就一头冲进绿化带,但又希望直接撞个不省人事。宋蓉显然已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了,转而扑向另一片蓝海:
“你们上学的时候谈过恋爱吗?”
“我们,”李乐玲倒吸口凉气,这么富有攻击性的姐姐她是第一次见“可能不算……吧?”
“可能不算,那就是谈过喽?”
李乐玲沉默不语,宋蓉则乘胜追击:
“你这次回来,不只是公司的原因吧?”
“我……”
“念旧情?还是想死灰复燃?知道他成功了,来享受革命成果了吧?”
“我不是……”
“我告诉你,一点都别打这念头!都谁教你的这些?不知道已婚的男人不能碰?”
“已婚?”李乐玲大瞪着眼睛,看向驾驶座的任樊平“你结婚了?!”
“姐!”任樊平喊“马上到家了。我帮你提东西上去吧。”
宋蓉哼一声:
“不,先送她,我倒要看看她要住什么酒店、吃什么饭!”
“你管我住什么酒店吃什么饭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他老婆吗?”李乐玲叫道。
“我是谁?我就是他老婆!怎!么!啦!”宋蓉仿佛逮到了落入陷阱的兔子一样兴奋又骄傲,高声宣誓出自己的主权“开车!”
李乐玲愣住了。
“那个,乐玲啊,你那个酒店在哪儿?我放下你再送我姐行吧,姐,你也少说两句,都自己人……不是,都是朋友。”
“行,我不说了。”宋蓉头扭到一边去了。
“任樊平,你老实说,你俩什么关系!”李乐玲大声说。
“她真是我姐啊!”任樊平说“哎呀我的妈呀,你先说你去哪个酒店,我晚点再和你解释行吗?”
“和她解释?不用!让王毅凌和她解释去!”宋蓉说。
“王毅凌又是谁?”李乐玲盯着后视镜中任樊平的眼睛。
“王毅凌就是……呃……”任樊平结结巴巴,宋蓉也发现不对,她皱着眉:
“你来太原找谁来了?”
“他。”李乐玲指向驾驶座。
“我。”任樊平点点头。
“你不认识王毅凌?”宋蓉问。
“听都没听说过。”李乐玲说。
“那个,容我解释一下,”任樊平咽口唾沫说“其实是这样,我……”
“她到底是什么人?”宋蓉问。
“她……确实是来太原出差的,但是她不是王总的客户,是我高中同学。”任樊平解释道“她叫李乐玲。”
“那她也不是你姐咯?”李乐玲说。
“她是我姐,但是不是我亲姐,她是我嫂子,我们都管她叫宋姐。”任樊平说“王毅凌是我老板。”
“你小子是真胆大啊,不怕叫王毅凌逮到?”宋蓉说着,包里响起手机铃声。
“铃叮叮铃叮铃叮”
她把手机从包里取出来看一眼:“提啥来啥。”
“喂?”
“嗯,怎么了?”
“你还没到家了?”
“马上上楼。”
“马上啥了,我刚从你边上过去。”
宋蓉把窗户按下来,前面出租车后座上,一个男人在招手。宋蓉招回去,出租车在前面停下,王毅凌推门下车。
“看你怎么和他解释,停车。”宋蓉说。不过即便她不说任樊平也会停的,毕竟王毅凌已经站在路边看着他们驶来了。
“怎么送这么久?”王毅凌问,任樊平扯长身子帮他打开门。王毅凌坐进来,一扭头吓了他一跳:“这谁?”
任樊平咽口唾沫:“王总,她……”
“你小子——用我车拉女人是吧?”王毅凌说“蓉蓉,他用咱家车拉别人,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去你妈的,王毅凌,”宋蓉说“这是我妹妹。”
“噢——你妹妹啊。抱歉抱歉,你好你好。”王毅凌轻轻招招手,又拍拍任樊平的肩膀“我还当这小子是公车私用去了,这么久没回来。”
“姐夫好,”李乐玲向王毅凌点下头“我是李乐玲。”
“我妹刚好过来了,我让他顺便接送一下,怎么了?不行吗?”宋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王毅凌赶紧陪笑:“肯定行啊,那赶紧回吧。”
“姐夫,我到酒店就下车。”李乐玲说。
“这样,也别去酒店住了,就住家里吧。”
“这个……不太方便吧?”
“方便,怎么不方便——蓉蓉,还有一个客房收拾出来给你妹妹住不是刚好了?”
“姐夫,那个酒店我都订好了。”
“住酒店多贵了,你把酒店退了不是能省些钱?”王毅凌说完又看向任樊平“哎,樊平,你回吧,我开车。”
“我回?”
“昂,到点了你不下班还干啥了?”
“哎,毅凌,”宋蓉说“让樊平一块回家吃点吧,人家给咱忙前忙后的。”
“那也行,人多了热闹。”王毅凌说“你想去吗?樊平。”
“那我就去吧。”
“你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强,毕竟……”
“去!”任樊平说。
到了单元楼下,另外三人下了车,王毅凌从后备箱提出东西,对任樊平说:
“知道几号楼吧?”
“三号楼504。”任樊平说。
“快去快回。”
“我当然知道。”任樊平心里想着,加速往地下车库开去。刚停好车,李乐玲发消息来了:
“你是真行啊,开老板的车来接我”
“我能怎么办,我又没车,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赶紧上来”
“怎么了?”
“家里还有老人,我应付不了了,总之你快点来”
任樊平拔下车钥匙,锁好车直奔电梯。刚进入电梯,收到了一条来自王总消息:
“任樊平,赶紧回来,一家人等你一个”
他回复:
“马上”
消息前面的圈转啊转,始终发不出去。电梯很快抵达,门打开,一个阿姨握住任樊平的手,微笑着说:
“来啦,快进来吧。”
“呃,好。”任樊平对这股子热情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跟着进了屋,茶几上摆着个大蛋糕,茶几边站着一个中年人,宋蓉和李乐玲则都立在玄关。
“咋这么慢了,樊平。”宋蓉说。
“嗨呀,快进来吧!”阿姨拉着樊平走进屋,替他关了门“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
“是啊,”中年男人接了话“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回来。”
“还有了男朋友,多好啊!”阿姨喜笑颜开“要是兰兰能在就更好了。”
“呃,你们在说什么?”任樊平问。
“那什么,樊平,”王毅凌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帮我切把葱吧,炒菜要用了。”
“我来吧姐夫!”李乐玲正要走,被阿姨拉住。
“琉璃你坐着。毅凌啊,哪有人家才进屋就让干活儿的,蓉蓉去吧。”阿姨说。
“没事没事,我来吧,我没什么爱好就好切葱。”任樊平逃一样快步走向厨房。王毅凌正在洗菜,任樊平凑到他边上:
“什么情况?”
“你怎么不看我给你发的微信!”王毅凌低声说,同时用切菜的声音掩盖。
“我在电梯,没信号。”任樊平打开手机,王毅凌的消息刚到:
“你现在要装作你嫂子的妈妈的妹妹的女儿的男朋友,并且要给你嫂子庆生。”
“什么意思?”任樊平回以紧簇的眉头。
“简单来说,我丈母娘,也就是你嫂子的妈妈,她的妹妹有一个女儿叫琉璃,很小的时候走丢了,后来一直也没有找到,但是今天找到了。蓉蓉为了让事情更美满,就告诉她你是李乐玲的男朋友,现在她高兴坏了。”
“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撒这么大一个谎?”
“如果我丈母娘高兴了,蓉蓉就高兴了,那么我就高兴了,”王毅凌在围裙上擦把手,掏出手机点了两下屏幕,任樊平的微信当即收到一笔转账“你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任樊平比出大拇指。
“现在切葱。”王毅凌指着案板上的葱。
切好葱,任樊平走出厨房,沙发上几人围绕着李乐玲聊的不亦乐乎,从她尿床后假装是水撒了谈到她用妈妈的口红在墙上画画,任樊平正要偷笑,李乐玲说:
“樊平,过来坐呗。”
“哎呀,樊平啊,”阿姨笑着招手“快来快来,给你讲讲我们琉璃,不是,乐玲小时侯的事。”
“大姨,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李乐玲说。
“樊平,你坐这儿。”阿姨拍拍自己边上。
“……姨,我站着就行,等下还得帮忙切葱呢。”任樊平说。
“老宋,别看你那破电视了,帮忙做饭去。樊平,你坐下!”阿姨起身先是指使自己老伴去干活,又把任樊平拽着坐下,继续喋喋不休起那些“李乐玲”的童年回忆。
饭好了,王毅凌喊大家吃饭,桌上已经摆满丰盛的菜肴,桌子正中间空着,阿姨把乐玲和樊平安排在自己左边,宋蓉坐在自己右边,王毅凌和叔叔则坐在远处。
“今天啊,是蓉蓉的生日,又是找回琉璃的日子,真是双喜临门。”阿姨抓起酒杯“咱们干一个!”
宋蓉有些惊讶:
“今天是我生日?”
“不然呢?你忘了吧!”阿姨和她轻轻碰杯“妈可不忘。”
“我也没忘。”王毅凌笑嘻嘻地从身后取出蛋糕,补充了桌子中央的空缺“先吃饭吧。”
“我就说你为啥让樊平送……”宋蓉话说一半立马停下。
“樊平送什么了?”阿姨问。
“樊平送……我这么大一份礼,”宋蓉看向李乐玲“送了我一个妹妹啊。”
“孩子多好,”叔叔说“都赶紧吃吧,一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得像你做的似的,还不都是毅凌炒的,”阿姨夹起一筷子“都动筷子啊。”
其他人也都拾起筷子,大快朵颐,阿姨则一直往李乐玲碗里夹菜,嘴上念叨把这些年少吃的都补回来,李乐玲哭笑不得地接受后,把芹菜和肥肉之流都拨到任樊平碗里。
“你还是不吃芹菜啊。”任樊平看看碗里的芹菜,夹起放进嘴里。上高中那会儿,他因为给李乐玲捎了一份带芹菜的午饭被迫接受了一下午的思想道德教育,其中包括芹菜为什么不适合作为下饭菜。
“我要是吃芹菜我就不叫李乐玲了。”李乐玲小声说“这种菜尚存于世是人类文明的巨大退步。”
“琉璃,你最爱吃芹菜,我刚刚专门叫毅凌给你炒的。”阿姨说着又夹去一筷子。
李乐玲夹起来放进嘴里,一遍微笑一边咀嚼,艰难地咽下去后说:“姐夫炒得就是好吃。”
酒足饭饱,王毅凌取来蛋糕刀,几人一起唱了生日歌,宋蓉将蛋糕切成六份,将最大的一份递给李乐玲:
“欢迎我妹妹回来。”
“谢谢蓉蓉姐。”李乐玲接过蛋糕。
吃好了蛋糕,阿姨说要给李乐玲收拾客房,李乐玲说什么也不能让了,宋蓉也帮忙说话:
“妈,琉璃订酒店了,人家是来这边工作的,不是专门来找咱的。”
阿姨一拍脑门:“看我这高兴得,忘了这事儿了,毅凌,你公司还有空的职位了吗?”
“这个,说有那也有。”王毅凌说。
“行,琉璃你看要不去……”
“妈!”宋蓉喊“琉璃有工作,人家有自己的生活。”
“是吗,噢,哎呀,我高兴过头了,”阿姨握着李乐玲的手,李乐玲可以明显感受到它的粗糙“你还记得你妈妈的事吗?”
“我,我不太记得了。”李乐玲说。
“也是,那会儿你太小了,不记事。”阿姨说“毅凌,看能给他们找个代驾吗——这个点不好找了吧。”
“妈,我没给樊平倒酒,他喝的饮料。”王毅凌说。
“这样啊,我还说樊平喝了酒不好开车……那你去送送他们吧。”
“行了。”王毅凌走向玄关,李乐玲挥手和阿姨告别,宋蓉则先一步出去按电梯了。
任樊平正要走,被阿姨拽住:
“樊平啊。”
“姨,怎么了?”
“我家琉璃就交给你了。她和我们其实不太熟。”
“那不废话嘛。”任樊平心想,点点头“姨,你放心吧。”
“琉璃她妈妈,就是我妹妹,”阿姨揉揉眼睛“走了好些年了,生病,走之前一直念叨想再见琉璃一眼,我替她见了。”
叔叔搂着阿姨,阿姨擦擦眼泪:
“你对琉璃好点。”
“嗯,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去吧去吧。”阿姨摆摆手。
任樊平关好门,王毅凌站在电梯边。
“王总,你没和她们一块下去?”任樊平问。随即王毅凌按下按钮,电梯门开了,里面空着:“她们先下去了。”
“哦。”
“我跟你说,今天的事不许说漏嘴了,下次再见到老两口也必须装作是琉璃的男朋友,明白吗?”说完,王毅凌又转过一笔钱到任樊平微信上。
“明白。”任樊平点头。即便没有这笔钱他也不会忘的。
电梯门关上,再打开时已经到了地下车库。走到车边,李乐玲在和宋蓉聊天,王毅凌把车钥匙递给任樊平:“明天给我。”
“必须的。”
宋蓉冲李乐玲笑一笑:“那就这样。”
“好的,姐,姐夫,你们回吧。”李乐玲说。
待两人都坐上电梯,任樊平和李乐玲相视没有一笑,只是都叹口气。
“他和你说什么了?”李乐玲问。
“还能是什么,先上车吧。”任樊平说。
坐在车上,任樊平一边发动一边说:“无非就是让我继续假装成你的男朋友呗。”
“是琉璃的男朋友吧。”李乐玲说“蓉蓉姐告诉我,下次要是再见了她妈妈,要叫‘姨’。”
“我也是。”
“你现在准备对我坦白了吗?”
“还有什么好坦白的,事实已经明了得比这车挡风玻璃还干净了。”任樊平说,但是李乐玲迟迟不接话,他只好接着说“你早上突然告诉我你要来,我肯定接不了你啊,我就一个小员工连车都没,但是我客气一下你又当真了,我只能用我们老板的车去接你,代价就是得先送嫂子回家,路上耽搁了一下,只好带着她一块去接你,可没想到你和嫂子在车上能吵起来,后来还碰上了我老板,最后只好稀里糊涂去他们家吃了顿饭。”
“你一开始告诉我你接不了不就行了吗?”
“但是你已经看到消息了,还回了OK,”任樊平说“反正我现在很后悔,为了面子折腾自己,撒了一个谎,然后用无数个谎来支撑它,最后面子也没有保住。”
“行吧。就这些?”
“就这些。”
“那我也得向你坦白一些,”李乐玲说“我也撒谎了。”
“当然,你又不是琉璃。”
“我不是说这个,我想说的是,我失业了。”
“你失业了?那你为什么又被派到太原?”
“所以我是来太原找工作的啊,我听说返乡有优待政策,于是我就来了。我假装自己是高管,这样来找你也不至于显得我落魄,但事实是我的确失业了。”
“好吧,我被你骗到了。还有吗?”
“我让一个阿姨叫你的小名。”
“在高铁站?”
“对。”
“我以为她真的是收瓶子的。”
“当然不是。她是来太原照顾孙子的,我们在高铁上聊了一路。”
“你自己叫不行吗?”
“我怕你忘了,那样就太尴尬了。”
“我咋可能会忘。”
李乐玲拿起手机:“你收藏班级合照的时候同时发布到QQ空间了,我在高铁上刚好刷到。”
“我忘记取消勾选了。”
“聪明。”
两人安静了一阵,李乐玲又说:
“你老板是不是说公司有空余的职位?”
“好像是。”
“把他的微信推给我。”
“你要去?”
“留条后路。”
“行吧。你订的酒店叫什么来着?”
“七天酒店。”
“哦。”
“你记性真好。”
“快别讽刺我啦。”
到了酒店,李乐玲下车,任樊平帮他把东西搬进电梯,李乐玲说:
“行了,明天见。”
“明天吗?明天我还要上……”任樊平还没说完,电梯门就关上了。
回到车上不久,王毅凌发来消息: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涨工资吗?”
“是啊王总”
“下个月起,你工资涨到四千五”
“真的?谢谢王总”
“好好干”
任樊平收起手机,哼着小曲拉开车门,他坐在驾驶座上,不发动车子,而是打开音响放起一首水手公园,然后又觉得不够劲,改放伤心的人别听慢歌。
任樊平满怀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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