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B说他是个文艺青年。
这年头,并不是说有个文艺的名字就是文艺青年,这是大B对他这个屌丝称号的解释。
我和大B在北京上大学,当然不是北京大学,一个名字十八弯的野鸡大专。我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大B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搞文学的嘛!不免有点心高气傲。第一次进寝室,其他室友都在那里忙着铺床放衣服,唯独大B坐在那里,在一个妖艳紫的裤衩映衬下默默的读一本书,阳光穿过他的发梢,恍若沙雕。
为了摆脱尴尬,我问大B:
“兄弟,看的啥书?”
“加缪的《局外人》。”
大B头也不抬的说,事实上到了后头,大B果然成了一个局外人:他不问世事,不搞对象,不去上课。整个人时刻处于待出家状态。
我这个人随和,和谁都能谈得来。但大B不同,和寝室其他人都谈不拢。寝室是复合寝室,学文学的只有大B一个人。就算全是学文学的,我估计依照那些文人的孤僻,老死都不相往来。
大B只能和我聊的上,我觉得大B这个人很愤世嫉俗:他看不惯寝室里的A抽雪茄,说这人一看就是爱装逼;也看不惯另一个B穿阿迪达斯:丫的七双鞋摆在那里一天一换,一年不洗,臭到他的文思都被打乱。
我说大B,有些事你得辩证的看待啊!人家穿什么吸什么是人家的自由,你也不用管那么宽吧?还有说到脚臭,你丫的天天洗脚还是香港地区的啊!
“你不懂,我就是看不惯。”大B倔犟的说着。其实我内心也懂,我也看不惯他们,但我更多的却是羡慕嫉妒。这一切的一切我是永远不会说破,就像一个恒久不变的秘密:你所嫉妒的愤恨的,大多数都是你想要得到的。
2
大B的文学梦从小时候就有了,他跟我称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略读水浒三国,到了小学略通王朔塞林格,初中也看韩寒王小波。唯一不染指的就是言情,大B认为那些东西庸俗,无聊,垃圾。大B把一切糟粕的词汇都用到了言情小说的身上,这就让我有点搞不懂。我说大B,你不能这么绝对啊!言情小说里还有很多好作者啊,你看琼瑶,辛夷坞,安妮宝贝……
“放屁!那些都是屁!”大B没等我说完就愤恨的说,甚至把刚吸两口的南京给扔了。后来我才知道,大B不是不喜欢,而是大B是一个痴情的人。大B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个伤害了他的女人。这个女人伤害到大B何种程度呢?程度大到大B都不再相信爱情,甚至恨乌及乌,把言情小说也给毙了。
大B就是这么一个绝对的人,他爱什么就是什么,恨什么就是什么,当然不是说敢爱敢恨。大B认为加缪是天底下最好的作家,就绝对不肯别人贬低他一点。反之,他认为某某作家是垃圾,那这个作家就永远被他扔到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
我问大B喜欢加缪作品的哪一点?大B回答:“我喜欢他那种在孤立无援时仍旧铿锵有力的荒谬。”
对加缪这个人并不了解多少,大B曾盛情的向我推荐过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他说西西弗斯就像他自己,不断推石上山,又不断落去。
我看了很久,除了看不懂之外就是觉得荒诞无聊。一个天神,整天推来推去一个石头,最后还推出了美感,真是有够无聊。
奇怪的是看完后我的内心却隐隐约约对西西弗斯这种生活有一种崇拜。我们每个人都反对体制化,反对不断重复的僵硬,可我们却忘了,这些体制化,这些僵硬,却是逃不离扔不掉的。要硬着头皮适应啊,要有无所谓般的理解。这些适应和理解我永远也无法体会,无法得到。我明白这一切都是骗局,这世界上所有光鲜亮丽都不会属于我,我属于平淡,但是我却仍然不想放弃。我的内心有一种微弱的光亮在照射着我,它们对我讲,不要放弃,要呐喊啊,要逃离这里,要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的内心总是会迸发出这样的想法,然后这些想法就会在我打球上网撩妹后烟消云散。
3
学校大门出去,往左走,300米之后右拐,几个大铁盒子亮蹭蹭的摆在那里。夜晚华灯初下,喝啤酒的,吃烤串儿的,小情侣在那里你侬我侬的,一片琳琅满目,河山大好。
可这一切几乎都不属于我,或者说我只是存在于这里。那时我的生活迷茫到一塌糊涂,稀里糊涂的高考结束,又稀里糊涂的来到这里。生活平淡无奇,高中翻墙上网,偶尔学习,甚至连交女朋友都像是做一场必须完成的任务。
当时我在大学谈了一个对象,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李梦颜还是李梦艳?很抱歉,时隔多年,我甚至忘了她的名字。我们从一开始腻歪在一起,彼此说着虚假的情话,速八宾馆做着肮脏的交易。我到底喜欢她什么呢?除了胸,好像真说不上来其它的。我觉得我和她在一起,就像完成一个人人皆知的任务,她是一个NPC,只能代表我来过,只能让世界知道我的大学生活没有荒废,可我的大学生活究竟荒废没有,这点逼数我还是有的。
前面说过大B被一个女人伤害了很久,伤害的都不再相信爱情。可大B却忘了,爱情的魅力就是无限次的重复伤害。
大B在一次偶然相遇中遇到了夏晗,她是美术系的,擅长素描。有天我和大B一块在操场上溜达,莫名其妙就被夏晗选中,非要让大B当她的“模特”。
“同学,请问你可以站在这里,做一会儿我的写生素材吗?”
夏晗是对着大B说的,我没有发言权,大B那时一反常态的丢掉了孤傲,脸上笑的像个菊花一样的回答:
“当然可以,你想画多久就画多久。”
那场素描夏晗很配合大B,使我怀疑她到底是在素描还是在做一个油画。说真的,那次所谓的“偶遇”伤害了我,心动了大B。让我受到伤害的是,夏晗只邀请了大B做模特,而没邀请我。而让大B心动的也是这个原因。
回到宿舍大B自夸了很久,说他骄傲的气质还是有人欣赏的。我感到有些蹊跷,后来一查,我女朋友果然认识夏晗。
4
大B的春天来了,当我们在寝室挂柯南的时候,大B在寝室放了个唐伯虎的雕像。大B说他要动用他所学的所有文学知识,一步步攻破夏晗的城池。我说大B,你不是戒色了吗?怎么又落入凡尘了?
大B羞涩的吸了根金红对我讲:“是节色,有所节制,但不放弃。”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汉语言的博大精深。
大B在一场并不怎么浪漫的表白后跟夏晗在一起了,一切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的进行着。我和我的对象,大B和夏晗,两对看似很美好的大学情侣,走在马路边操场上,闪瞎一切单身狗。我能看得出,大B是动了真心,这年头好像所有的文学青年都是一个屌样,爱一个人就死心塌地,不给自己留任何一条退路。那个时候的大B,爱的真是深沉,整天不离不弃的和夏涵待在一起,没话找话,甚至把加缪尼采克鲁夫斯基的词语堆造在一起作为煲电话的工具。我劝大B松一点,别爱的那么费力,到了结束时……
“哪他妈有结束,我们会爱到永远。”大B自恋的说着,反手就是一个空间点赞,对夏涵的。他为夏晗暂时性的放弃了文学事业,为她买包包,买化妆品。暑假的时候我在家赋闲,大B远赴东莞,忍受外界一切诱惑去给苹果手机摁喇叭。我问大B不搞文学了?
“搞!还得搞,就是处在了瓶颈期,先修点手机顾下生活。”
大B跟我说他马上就写成一篇长篇大作,冲击诺贝尔文学奖那种。秋天开学的时候大B的瓶颈终于突破。大B喜欢手写,当他把一摞手稿堆到一块的时候你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我们都很激动,夏晗也是,直夸大B是个天才。大B让我看那篇小说,乡土系的,我猫了两眼直夸大B村上这次又要陪跑了。
“村上这次吃我的屁那是他的荣幸。”大B说。
5
冬天快要到的时候北京这地界很冷,大B好几天都不在寝室,据说是在寻找合适的出版商。同寝的小开打着游戏嘲笑他:“就他写的那,傻子才会要。”
我说你看过?语气有点强硬,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也没看过。
“没看过,不屑于,猜的。”小开说,他翘起腿,继续打游戏。
大B那几天就没在寝室沾边,天太冷不敢出去,脑子里有时也会浮现出大B跟我说过的诺贝尔奖分我十分之一的豪言。我在网上一查,你别说十分之一也有好几十万。
圣诞节那天我带女朋友吃了一次饭,大学西边的大排档,她吃的很欢,对着一块鸡排不停的吹气。我说你很乐观啊,圣诞节带你吃大排档都不生气。
“那能怎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她说,孜然沾满了她的嘴唇,雪花飘到她的马尾粽子上时我想到了可爱这个词。过了一会我喊:“老板,结账。”
我很怕,虽然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大B回来寝室那几天什么话也不讲,倒是同寝的小开又玩起了失踪。我说大B你放宽心,总有人会赏识你的大作的。
“都是狗屁。”大B眼神无光,倒头睡在了床铺上。那几天大B很是憔悴,但是夏晗却越来越花枝招展。我渐渐看到了这出爱情喜剧内的荒谬:爱情应该有付出,而不是绝对付出。我很想劝这个迷失的羔羊,但无奈大B已坠落悬崖。
后来有一次我去倒寝室的垃圾,裹着帽子到了垃圾站,在那里一倒,纷纷扬扬的发现了大B的大作。
6
元旦的时候我陪大B游荡在北京街头,大B和夏晗终于结束。大B还没有完全醒悟,一直在哭,鼻涕不止。他说:“怎么会这样啊!分手分的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咋他妈这么绝情啊!”其实这征兆还是有的,在大B连五十块的口红都买不起时我就觉察到了一切。大B说完,狠抽一口,一甩胳膊把南京扔到了北京。
我安慰大B,一个女人,不值得。
“不值得,不值得?可是她有我的一切啊!”大B在马路沿子上不顾一切的大喊,撕心裂肺惊动了所有的路人。
“算了吧!你以前也这样说过的。”我抽了一口黄鹤楼,没有像大B一样扔掉,我想我唯一的理性就在于此。宋胖子最后忘掉了董小姐,迎来了他生命中的赵小姐。有些人总是在一刹那间认为某个人就是永生,却忘了几年前自己也有这种类似的悸动。
那一天我陪大B哭了很久,原来一个屌丝矫情起来也会这么情深。我跟大B走在繁华的北京城,一路向北游荡到了买卖街。我们到了香山饭店,门口的保安面无表情的拦住了我们,说“没有预约,不能进。”
这几句话言简意赅,道出了我们真实的面目。大B当时冲着保安骂了很久,大叫着等劳资十年后做了香山饭店董事长,把你聘为狗粮保安。保安不愧是香山饭店的,没有怼过去,只是很有气度的拿开对讲机,一个招呼后三分钟我们就被架到了马路上。我劝大B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大B不听,硬拉着我又去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喝了几瓶。我们那次喝了多少?好像谁也说不清,人矫情起来就是这么可怕。大B最后喝到饭馆老板差点报警,被我拖着回宿舍时还大喊“啤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大B深沉的睡了一觉,只是在哭,梦里没有喊夏涵的名字。自那天后生活开始慢慢重归安宁,啤酒像孟婆汤一样,给了大B遗忘的勇气。大B再也没有联络过夏晗,两人陌生的如同一开始。
7
那年春天,北京还未回暖,天气似乎有愈来愈冷的迹象。还有几个月就要大学毕业,大家都在忙活。有人忙着找工作,有人忙着喝最后几瓶啤酒悼念所谓的青春;也有人依然无所事事,像我和大B。大B说他快废了,估计再过两天就要被冻死。我说要不咱俩出去走走?大B说行,于是我俩说走就走。
那天我和大B坐上公交,一路从天安门逛到地坛,绕过王府井,再到798艺术区。我们在三里屯晃荡,优衣库和阿迪达斯的牌子在夜晚闪闪发光,可我却只注意到了路边的梧桐。我突然觉得我和大B就像九月的梧桐,六月的浮萍,更直白一点,我们就像那无头的苍蝇。大B的文学专业到了毕业注定没有工作,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也碰到了我的瓶颈。说实话,我他妈真不知道我为何要学这个市场营销:一个呆瓜蛋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学了这个专业。我自认为对此知识渊博,但大家哪看你的知识啊!大家是在看你的人缘,你的酒量,你的人气,谁还管你的知识啊,又不是一个科学家。
漫不经心在三里屯走着,路过一个阿迪达斯专柜时,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两个身影是如此的般配,限量版的阿迪达斯椰子鞋,和限量版的古驰包包。我再次定睛看了看,好像是小开和夏晗。我没敢确定,但也没对身旁的大B说,搞那么多幺蛾子干什么呢?
一切都过去了。
8
我和我女朋友的感情竟然撑到了毕业结束,我们和平分手,记得当时在学校的一个走廊里,我装酷的双手插袋,笑着对她说:
“终于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谢谢你给我这一段平凡的旅程。”她对我一笑,然后扭过头走去。她离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怅然若失,然后她突然又回了一下头对我说:
“对了,还是朋友,以后记得常联系。”她当时是翩然转身,用右手对我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写到这里我才突然想起,她叫李梦颜,是颜不是艳。
可我的手机早就换了好几个号码,qq早已经死去,她不在了我的世界里。
这终究,是一场梦。
9
毕业后我还是呆在了北京,找不到工作,没有女朋友,蜗居在一个八平方米的出租屋。大B离开了北京,他说搞文学创作的嘛,只要有网哪里都是天涯豆瓣。
我和大B就这样分离,这一切的预谋终于变为现实,我以为我会后悔懊恼,然而并没有。我开始试着改变,去应酬,去巴结,去讨好,去强颜欢笑,去苟且偷生。慢慢混到了一个不算出名的互联网公司总监,负责销售那一块。每天有大把的工作去做,大把的酒要喝。黄鹤楼也再也没有吸过,掉面子,最次也是60块的软中华。人生开始循环往复,好像真的过上了西西弗斯一般的生活,没有忧虑,没有困扰,没有梦想,这样真好。
大B后来有一次来北京找过我, 他打电话说在北京有一场高中学校签名售书会。听到这时我很激动,想这小子最后还混出了人模狗样。我在北京火车站接见了他,彼此相拥而笑。我问大B写的啥书?
大B笑呵呵的对我说不是啥好书,然后从斜挎包里掏出了一本:
《刁蛮女友和傻缺男票》
我没有说话,空气中涌现出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想通了,为了生活,我决定什么都写。”
“你知道吗?就这本小说,还他妈畅销了,印了将近三万册,得了差不多十万块的稿费。”停了一会儿大B跟我讲。他还是抽的20块的金南京,我记得以前大B跟我说过,他抽烟方面的梦想就是能够抽上150块的九五至尊。
那次见面只有我和大B两个人,他明天将要去一个高中给女孩子们签名售书。大B说这事他都跟那所高中商量好了,强制性让她们的同学买了两千本,稳的很。北京的地界已经被我们摸透,我问大B我们这次去哪里?
大B说:“不知道。”
我们又蹲在马路牙子上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大B说:
“喝一杯?”
喝一杯吧。
我和大B决定去香山饭店,那个时候是北京的夏天,万物早已复苏,香山边上荷叶碧绿。到头来大B还是没有成为香山饭店董事长,我们坐在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饭店老板在后厨忙着切猪头肉。
五十块钱切了一盘猪头肉,大B非得说再加五十块的。那天我们吃的很饱,酒也喝的不少,啤酒拉了两箱,燕京的。冰镇啤酒入肚竟然越喝越暖,我们互相吹嘘,互相唠叨,互相怀念,最后互相满面泪流。
路人像看两个傻缺一样看着我们。我一开始还有些扭捏,到了最后趁着酒劲开始大喊大叫。在买卖街,这里每时每刻都会涌出一些烂醉如泥的路人,我突然想:“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惆怅?”可转念一想觉得不会,他们只是被八千一瓶的白兰地威士忌给物理买醉,而我们的惆怅,却是由五块一瓶的燕京直达灵魂。
可这一切有什么不同呢?没人会注意,没人会在乎,十多分钟后会有保时捷把他们送走,几分钟后我们也会拦到一辆久违的出租。我们就这样生存,二三十岁,在北京,空气喧闹不止,人与人都是陌生的区间,大地散发着迷人的光辉,渐渐引导太阳路入西头,之后吞噬一切,让狡猾的命运慢慢落下华丽的帷幕。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无能为力,我们可以一两次的推石上山,却没有勇气循环不止,生命是一场巨大的深渊啊,但终究会有陨落到底的那一刻。
一切,好像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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