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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世界新消息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10-11 20:02:05

有一种冲动。

一种一脚油门冲出公路、自由落地的冲动。

这是高度上升的诱惑。


(相关资料图)

断断续续的护栏到山腰已经彻底消失了,山下可瞰视的道路、房屋、树木、农田、河流失去细节,微缩成一幅错落有致的工笔画。

我把车往里靠了靠,迎接下一个拐弯。

内侧,山体裸露着破败的土灰色,大片大片的凿痕丑陋呆板,像木讷的一张脸被划开道道伤口。

拐弯处,凸面镜如期而至,像是以巨眼为头颅的士兵,瞪大眼睛为我打探弯道另一侧。

那一侧,山体开始覆盖零星植被。我的车子经过,更多草丛和灌木在道旁在前面迎接我。片刻后,两侧不再是光秃秃的断岩和诱人坠落的悬空,深浅不一的绿色密布,是想象中、回忆里山该有的样子——车子已经从一个岔口离开盘山公路,开进了乡间水泥道。村口的木头牌匾欢迎着我,两边的毛竹丛,竹叶沙沙作响。

我放下车窗,让清冽的风灌进来,夹带着经过老屋前的那条小溪的水声。

这次返乡在计划之外,这辆车的目的地本不是老屋门前的空地,所以我并没有带上那把带着锈迹的黄铜钥匙。父亲交给我后,那把钥匙被收在了哪里,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从车上下来,老屋完整地展现在我眼前,跟记忆中的图景存在偏差。除去时间打磨的缘故,我清楚出错的是我的记忆,掩藏在翠竹后的青瓦房子并不存在,是我个人臆想的杂糅产物,来自拆建前后的两栋老屋。

最早的老屋是石泥土房,不知哪一辈的祖上建的,由石块一个挨一个垒成。那些石头表面粗粝,之间的缝隙连成毫无规则的走线,如同河流山川,让墙面看上去仿佛一张地图,拥有逼真的山势起伏。据说,我生出此,而后岁月洗礼下逐渐圆润的石块终于在某天承受不住风雨,屋子半塌下来,化作废墟,埋葬了自身,也埋葬了石块上厚厚的青苔。

废墟拆后再建的就是眼前这栋,由我父亲主持。我点起一根烟,与之默默对视。

它比我虚构的青瓦房子更现代些,二层的直筒楼,梁柱的造型是建时年代的人们乐意用以凸显设计感和自身品味的欧式风格,虽然这些繁复而粗糙的雕刻全都差不多。竹子也是有的,但并不在前,不提供“堂前听竹”的趣味,而是长在屋后的小缓坡上,在那里由笋到竹,经历四季而常绿。不再翠绿的竹叶在象征枯萎的棕褐色爬满全身之际,会自觉飘落,不知不觉铺了满地。

我记得,在屋子快建设好的时候,父亲执意在空地上挖出一块菜园。上面曾种过饱满的卷心菜和深绿的芥菜,还有一小畦薄荷,散发出不算沁鼻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气味。如今,那里只剩下长久的荒芜和滋生的野草。

我踩灭烟头,走向那里,并没有什么目的。在这片需要花许多功夫才能恢复耕作的菜园前,我蹲下来,伸手攥住一把野草,拔下来。这些同样绿色的生灵把根深深扎在土里,挫败我连根拔起的企图,只给我留下满手残躯,如同心怀不屈最终战死的士兵。我又拔了一把,又拔了一把,然后作罢。我说了,我没什么目的,更没有妄图整治这片荒地,那是父亲才会做的事情。拔这些草只是因为我想拔草,我接下来捡起一根树枝,掰成一段木棍,在拔了野草的泥壤里挖一个洞,也只是因为我想挖。

挖洞,是我儿子喜欢做的事情,在小区的花坛边上,给他一根木棍,他能神情专注地蹲一个下午。我有理由相信,这片菜园如果出现在我小时候,那时候边上的屋子还是石泥土房,我和堂妹、堂弟过年回来,也会蹲在这片菜园边上,心无旁骛地用手中木棍搅动泥土,像三只正在觅食的小兽。

堂妹前年离了婚,争到了孩子,却没有争到房子,如今的工作暧昧不清。堂弟胆小老实,有天开夜路撞了骑三轮车的老人,一怕就逃了,第二天被找到,道歉,掏医药费、私了费,又找了关系,还是被判了。

我把木棍丢掉,站身来,大腿微微酸麻,往四周看了看,还是没有什么人经过,那些残余在这个村子的老人似乎都不在这个时间点出没。如果我没记错,真正住在村子里的只剩下这些老人了,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他们有的暮年回乡,有的干脆一辈子就没离开过,但坐在家门口时好像失了神什么都没在看的注视,没有区别。引魂幡下的吹打和嚎哭,是他们最后的热闹,入土为安或火舌吞没,都终归于悄然。也许还有人还记得他,也许不记得,但到最后还是不记得的。

等到最后一个老人也走了,等到没人老了之后要回来,这座村子也一样悄无声息了。

风还在吹,似有若无,里头的清冽我已经完全适应,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山头,从老屋后面祖祖辈辈踩过的石板小路往上走,到那里要半个来小时,如果抬着棺,则要更久,是更难走,也是更不愿走到尽头。

至今,小山头没有通车道。

我的目光收回,回到老屋,突然幻想发生一种奇迹,那风能吹落老屋的铁锁,黑色锁身“咣当”一声落地,蒙尘的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里面传来“啊喝啊喝”的声音。那是父亲的咳嗽声,每天早上起来尤为剧烈,是早年在外务工狠抽劣质烟落下的毛病。

但,终归是幻想,没有声音。

声音真的来了时,是来自现实的手机震铃。

我接起来,用该有的歉意应对电话那头的狂风骤雨,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老屋,直到电话挂掉,安静重新降临,更显静谧,沁入我心。我把地上烟头捡了起来,扔到车内的垃圾桶里,想了想,又点起一根,深吸一口,把烟搁到老屋的门槛前,注视烟头的一点红星渐渐暗下去,直至熄灭,往上飘荡的烟雾也散尽。

我把这半根烟留在那里,回到车上。

发动。

下山。

离开。

没有计划归期。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盘山公路 竹叶沙沙 祖祖辈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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