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警告：本文含重度剧透+深度分析，请观看本片后阅读。

*本文的写作参考了《林林》导演在B站的评论，以及《林林》摄影指导的硕士论文节选，在此特别感谢。由于本硕士论文（似乎）尚未出版，因此未作原文引用。

《林林》是《中国奇谭》本季唯一的3D作品。我其实很害怕看中国的3D动画，我相信很多观众也和我一样。因为从最早的《小蝌蚪找妈妈》、《天书奇谭》，再到后来的《宝莲灯》、《魔方大厦》（可能这部不算审美），还有《蓝猫虹兔七侠传》；我相信任何一个九零后，九五后的审美反而是靠这些优秀的中国动画撑起来的，和后来的其他国家的动画其实关系不大。他们用一笔一划，勾勒出了属于中国人的中国故事。

(资料图)

看完《林林》之后，它虽然甚至讲述了一个暗黑的故事，但是我却从某个程度上感到沁人心脾——我确实感觉到，《林林》的导演杨木和制作者深刻的思考过，要做什么样的动画，也确实做得很好。杨木表示：

《林林》是一部纯三维制作的动画短片，我在设计视觉效果的时候不想一味追求和强化三维的逼真效果，而是将中国绘画和审美的意蕴融入到三维的效果中，所以在色彩饱和度、质感的控制、灯光以及画面空间营造上都突出了一种“画意”而非一味的逼真。同样，对于三维最明显的标志动作和摄影机运动的流畅感也尝试着“破”一下，在一些段落刻意做了一些画面帧的调整，让动态上具备一定程度的手工感和“画意”形成呼应。

一个个的比对之后，我感到，杨木说的在影片中都做到了，而且不是那种走马观花的点到为止，而是有整体，也有针对性的完成了。无论是整体审美，还是局部的细节，都看得出是精雕细琢。

我特别喜欢的有两个地方：

第一，影片中有很明显的画面帧调整，这个我印象特别深。因为一开始看的时候，以为是网卡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很难想象一个3D动画会“卡顿”这么厉害，这是2023年！但我又看了几秒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根本不是渲染掉帧，而是有意为之。

而在激烈的动作戏开始之后，3D动画的帧数又回到了非常流畅的状态，让人大开眼界。这是只有3D动画才可以在合适的成本下做到的优秀作画。

在这里的处理上，首先我很喜欢毛发，每一根毛发都是那么的鲜明，但是又完全没有渲染的痕迹，而是有一种笔触的感觉。其次，是这里特意放慢了帧率，反而有一种细腻的文艺的美感。

一些读者可能不能理解动画电影帧数这个事情，其实它对于动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动画为何现在依然没有进入60帧时代，乃至商业电影为何没有进入60帧，是有原因的。因为一味的追求高帧率，虽然让影片的细节充足，却丢失了应该有的空白节奏，不适合剧情的推进。这是许多高帧率电影都犯下的教训。可见，技术的发展并不什么时候都让观影体验更上一层楼。《林林》在这一点上，估计是吸取了其他动画作品和电影的经验与教训，才修改出这样比较和谐的画面帧调整。

第二是，我很喜欢林林在吃了人类的食物之后，出现的幻觉。如果有读者看过《辉夜姬物语》和《你的名字》的话，或许也会和我一起惊讶：原来优秀的导演是可以将意识流这样具象化的。我不能说《林林》比它们都做得更好，但是这个尝试是让人惊喜的，也没有哗众取宠，成为了影片非常重要的部分。

这一段的POV让我想起《辉夜姬物语》里的经典段落。虽然没有《辉》那么的出神入化，但也不失为一次有益的尝试。

总结下来，如果说古早的中国动画是笔笔勾勒，是真正“人创造的艺术，讲述人的艺术”，那么《林林》就试图做到将理性的科学和感性的艺术重新结合到一起，将技术反哺回美妙的中国动画原点上。

在看完全片之后，我感到这片子简单，但也没那么简单。它的主线非常的流畅，就是一个倒叙的回忆情节，一次不知道是哪方胜利的搏斗。节奏感也掌握的非常好，该慢的地方情感很足，该快的地方动作戏也很流畅。但是看一下影片下面的评论，很多人表示，这集是不是太简单了？相较于《中国奇谭》其他两集，是不是不够深入？

恐怕不止如此。因为我在观看的时候，被其中密密麻麻的线索包围着，我知道作者在隐藏明线下的汹涌的暗线：和人类不一样的眼眸、掉下的乳牙、人类的食物、还有虎子最后疲惫的脸色，和踩在地上露出的猎狗脚印。我想，这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简单。

然后，在《林林》的摄影指导的硕士论文中，我果然找到了他们一开始对本片的预想，顿时茅塞顿开：

为什么大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小孩子？为什么虎子就对林林有这样的好感？虎子为什么给了林林一个狗牙？而两个小孩子，最后长大了吗？他们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长大的呢？这样，《林林》就讲的通了，让我给大家重新盘一下这故事——原来，这是一场中国式的青春残酷物语，是两个孩子在残酷的大人世界的经历，以及最后做出的选择。我试图用大白话，将这个故事这样重新讲起：

林林是一只还没有成年的狼崽。因此，她有着变成人类小孩的能力（是一个“妖怪”）。而虎子是一只还没有成年的猎犬。因此，他也有着变成人类小孩的能力（也是一个“妖怪”）。但他俩一直就不是人类。

因为人类（和猎犬）的捕杀，狼越来越少，林林只和自己的妈妈住在一起，感到很孤独，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常常变成人类，下山和小孩一起玩。但是妈妈一直嘱托，不要吃他们的食物。（因为会让它们无法回归野性，被驯服。食物是热的，炭盆也是热的，这和室外的寒冷形成了对比。）

火其实是人类驯服的最有意义的事物之一。可以说，有了火才有了人类本身。

虎子在冥冥中意识到了林林不是一般人，又对她有好感，因此平常也很关照她，有一天给了她一个“狼牙”。说是“狼牙”，但林林知道这是狗牙，就戳穿了他，引得大家嘲讽他。他倒也无所谓，这事情就过去了。

为什么虎子分辨不出来这是狼牙？这里有两个可能。第一，因为狗的祖先就是狼。第二，虎子可能是故意给她一颗狗牙，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乳牙，来暗示他自己和林林是一样的。但是林林没有发现而已。

有一天，林林也掉了牙，长大了。她为了和大家合群，就想着拿自己的乳牙去炫耀。这一下子不要紧，被虎子的爸爸很灵敏的发现了，设下了“鸿门宴”，邀请林林。林林因为年纪小，没有在意，吃下了人类的食物。她因此无法变回狼的形态，后来就发生了狩猎的惨案。

矛盾的，是林林。她不过是向往合群，想要以另一种和平、友善的方式长大，但奈何自己根本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匹狼，是完全不一样的生物。母亲的死，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让她真的从生理的长大变成了心理的长大：她真的知道了自己是谁，应该做什么。因此就算是在人的形态时，他还是选择径直冲向虎子的父亲，撕咬他，与他同归于尽。

更矛盾的，还有虎子。他曾经对林林有过好感，喜欢她的直率，喜欢她身上的野性，自己也曾经是一个那样的少年。然而，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就是这样充满野性的“狼”，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他一次失去了两个深爱的人，而自己无能为力。自己如果走上那样的道路，也会残害自己身边的爱人吗？他不禁陷入了迷茫。

十几年后，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的内心里还记着这些，其实他是忘记了痛苦吗？他只是从回忆中，选择了那些让自己能感到幸福的片段而已。虽然，他并不想做一个“人”，虽然面朝黄土背朝天，但也无法掩盖自己的脚印是猎犬的事实。原来，青春是一场最痛苦的选择。我们被迫割去自己的尾巴，和我们最爱的东西说再见。他也只能笑笑，继续干活。

就在这个时候，他重新见到了狼形态的林林。全剧终。

这里确实很美。注意，他俩都是蹲着的，但是蹲的方法是不一样的。

这当然只是我根据剧作者的论文和回应，还有原片的内容想象的剧情。但你也可以发现，这部影片的内涵，原来已经可以撑起1000字了。其实，不是影片本身，而是这个故事的明线比较简单而已。我想，这本身也是一种中式的留白吧。

在这篇短评中，我主要从视觉效果和剧情两个方面，评价了《中国奇谭》第三集。或许，《林林》并不一定会成为《中国奇谭》中最耀眼的作品，但是我想这代表了《中国奇谭》的态度，就是“我手写我心”：用中国人的方法，讲属于中国人的奇幻故事。我想，我们不仅可以常常回味《林林》这部作品，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坐等下一集的到来了。